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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0章逐天光(20)一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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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0章 逐天光(20) 一更

也許是樂極生悲吧, 那之後沒多久,就發生了不好的事情。

師父江映月消失在無盡深淵,他遍尋整個修真界也無濟於事。

第一年, 杳無音訊。

第二年, 生機渺茫。

直到第十年, 二十年。

徹底的失蹤其實與死亡無異。

星衡陷入了極深的愧疚之中,也為此叛出天瀾劍宗,和師叔祖雲岫徹底決裂,他開始躲進深山老林修煉,直至走火入魔。

後來大概是沒有一件快樂的事情, 少年以刀在修真界殺出了名頭, 成為了萬裏挑一的大宗師,也將自己的刀刃對向了曾經的同門。

他其實只想要一個解釋,由雲岫親口說出,為什麽害他師父墜入無盡深淵。

可那高高在上的女子始終不屑,連句為自己辯駁的話都沒有。

這讓星衡越來越瘋魔。

可站在雲岫的角度, 她根本就沒有害人的心思, 哪怕被少年親眼撞見, 她也只是想拿回盛心頭血的小瓷瓶, 只是將長劍刺入了江映月的肩頭,給她一個教訓罷了。

偷拿她東西的教訓。

就連無盡深淵也是江映月自己跳的, 跳之前還留下一句模棱兩可的話,說什麽雲岫想毀屍滅跡, 坐實了她是個妖女, 走的路子都是旁門左道。

雲岫其實是個很高傲的人,發自骨子裏,從她是南國的公主開始, 她做事有自己的原則,卻很少解釋什麽,尤其是莫須有的罪名。

就像浪蕩的名聲,暴躁不好惹的威信,都是如此,她從不在乎自己在別人眼裏是什麽樣的人,但被星衡親眼所見,直接定罪的時候,還是難過了一瞬。

他要她的解釋,可雲岫解釋什麽呢?她並不覺得自己有錯。

難道還要求著他相信自己嗎?

何況在所有人眼中,她雲岫都不是什麽好人,江映月卻是心性善良,品行高潔,哪怕江映月偷了雲岫的東西,也抵不過她一條命呀。

說她自己跳的,誰信呢?

連雲岫自己都不太相信,江映月向來惜命,但無盡深淵這地方是有去無回,極度危險。

好在小師弟餘晚舟還是願意相信她,並傾盡宗門之力保護她,也因此雲岫才能順利啟動獻祭重生的陣法,回到過去。

只是星衡意外卷入進來,將她的計劃全盤打亂,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那樣,哪怕她逆天而行,也救不回師兄餘星河。

但雲岫並不後悔,她盡力了,也如願重來一次,只是時間節點不對,沒能回到師兄祭天的時候。

她一貫不信命,所以努力掙紮,從擺脫爐鼎的體質開始,但她同樣也是認命的,在傾盡全力後,不問結果如何,但求無愧於心。

所以再見到星衡的時候,她雖然有怨氣,卻不會將成敗遷怒於他,也沒力氣再去掙紮了。

她只想安安靜靜等死,體體面面離開,在她最好看的年紀。

哪怕因為動用獻祭之術,她靈力瘋狂流逝,原本永駐的容顏也開始慢慢變老,但還是要努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。

只是蒼白的容色無力回天,那是敷再多脂粉,撲再多胭脂也擋不住的灰敗,是她本身生機的流逝,是這個修真界裏最自然的法則。

她其實已不算一個修士了。

沒有一個修士會像她這樣容色雪白,唇色淺淡,連那雙引以為傲的琥珀色瞳孔都失去光澤。

也沒有了自愈能力,連心口附近的劍傷都無法通過靈力覆原,在她如玉般無瑕疵的身體上留下了一道猙獰醜陋的疤。

這是星衡給她的教訓。

教她要學會賣慘。

學會示弱,如此才能在強者的手下保自己周全,得以茍延殘喘。

雲岫輕輕笑了,學,當然學,可學不會就只能硬著頭皮頂上。

她很少有示弱的時候,哪怕還是公主的時候,被敵軍圍城,也只想以死殉國。即便還有著爐鼎體質的時候,被那些名門正派圍剿,也只是自斷筋脈。

因為強者並不會因為弱者示弱而心軟,反而會更加肆意踐踏。

就說無妄吧,這魔域的少主,後來的魔君,他也並不是因為雲岫的示弱和祈求,才在情花秘境中放過她,才同意還給她師兄的身體。

僅僅是因為雲岫手握玉簪的決絕,她眸光清亮,看似將玉簪抵在少年頸上,其實頃刻間就可收回,用來自戕。

寧為玉碎,不為瓦全。

這就是雲岫的性子,也是她學不來示弱,學不來小意溫柔的根源。

如她師兄所說,她是一個倔強到極致的人,連眉眼都是清傲。

哪怕此刻,站在人群中,在一眾生機勃勃的長老們的映襯下,雲岫顯得脆若琉璃,縈繞病氣,也仍舊沒有半點自憐之色。

就連重生後的星衡,也只是覺得他這位師叔祖臉色更加雪白而已。

他收回冗長的思緒,收回記憶裏曾經的點點滴滴,繼續立於下方,在眾弟子中間,聆聽掌門餘晚舟的訓示。

門規三千條,條條不可越。

上輩子的星衡把這當成金科玉律,拼命藏下自己那點可憐的骯臟心思,就連被雲岫踩在腳底下,也覺得玷汙了她的繡鞋。

他有多恨,就有多喜歡。

師父江映月的離開不過是最直接的導·火索,讓他心底的欲望越燒越烈,演變成鋪天蓋地的恨意。

好像只有恨,才能對得住生死未蔔的師父,也好像只有恨,才能容忍雲岫無數的裙下之臣。

他一邊厭惡鄙夷她的所作所為,一邊又自卑入骨難掩歡喜,矛盾至極又可笑至極,終於把自己逼瘋了。

可他還是不願意完全承認喜歡,所以拼命告訴自己,值得珍惜和回報的人應該是師父,他唯一虧欠的,也只是江映月。

她才是他那縷天光。

少年自欺欺人,因為他不想承認,哪怕雲岫艷名遠揚,高高在上脾氣不好,他也還是喜歡她,近乎卑微地……喜歡著這樣一個女人。

更要命的是,這個女人可以相中很多男人,卻唯獨瞧不上他。

無妄也好,白芨也好,許許多多其他也好,星衡自認不輸給他們,卻連做她裙下之臣的資格都沒有,只能守在門外,任一顆心嫉妒得發狂,逐漸扭曲。

到最後愛而不得,愛恨交織。

他微斂雙眸,緩了緩心緒後,這才能擡首重新去看雲岫。

很奇怪,星衡這輩子才剛剛拜入師門,還沒有回鄉省親,亦沒有發生玉溪鎮除桃花妖的事,但那個女人臉色雪白,比除妖之後更甚。

星衡已隱約有些懷疑,因為他覺得重生不會空穴來風,當時那陣法裏站著的,也不止他一個。

他的師叔祖一向又善於旁門左道,少年很難不去猜測。

是以,夜幕降臨的時候,他隱匿身影,去到了記憶中熟悉的縹緲峰,走進了那幢竹制小樓。

輕輕推開門,風鈴依舊清響,只是一樓裏面空蕩蕩的,還積了些灰塵,和前世光景大不相同。

前世的雲岫既愛幹凈,又愛亂花錢,小樓裏總是用凈塵訣掃灑得一塵不染,擺滿珍貴玉器。

她心情好的時候會把玩玉器,要是心情不好,就丟掉一件最不喜歡的,聽玉碎的聲音。

星衡沒見過這麽奢侈的人,所以難免問道:“師叔祖,這是何故?”

“哪有什麽為什麽。”雲岫晃了晃酒壺,隨性道:“不砸幾個,我新買的哪擺得下呀。”

星衡頷首,是他沒見過世面,但很久之後他明白了,雲岫砸玉器的日子,總是一年中的那一天。

她師兄餘星河陷入沈睡的日子。

和師父江映月滿目悲傷的懷緬不同,雲岫是笑著的,笑著砸玉,笑著飲酒,好像很快樂。

只是那雙琥珀色的眸子空洞洞的,哪怕再多酒精也填不滿。

星衡豎指凝聚起靈力,替雲岫施了個凈塵訣收拾幹凈後,才輕手輕腳向著二層閣樓走去。

這裏他只來過一次。

上輩子想要殺雲岫的時候。

那是師父江映月消失在無盡深淵的第十二年,他仍舊沒有找到,喝夠悶酒後,潛入了縹緲峰。

其實時隔那麽久,再見到雲岫的時候,他心頭的想念蓋過了殺意,卻很快被他壓了下去。

那個女人躺在搖椅上,闔著眼眸,仿佛沒有意識到他的到來。

十二年裏,星衡的修為已然迅猛提升,在修真界裏拔得頭籌,若他想斂息,很難被人察覺。

可是他沒有,他放縱了自己的腳步聲,說不出原因,就像最後宗門大戰裏,他和雲岫站在獻祭的陣法中,他拔出心口的劍,向她刺去,卻刺偏三分那樣。

星衡的腳步聲分明,從身後而來,雲岫依然沒有睜開眼睛。

直到他的手指扣在她頸間,她才微微擡眸,瞳孔中雲淡風輕。

星衡便沒有力氣收攏指骨了,他仍舊握著她細白的頸項,既想要她的命,又貪戀她頸間的溫軟。

在無聲的靜默中,忽然有東西咬住了少年的靴子,他垂眸一看,竟是那只小狗,他在情花秘境裏尋到,親手給他師叔祖的那只。

雲岫好像是叫它小葡萄。

這玩意兒個頭小小,沒半點殺傷力,但護主的心卻格外強烈。

星衡怔楞了片刻,隨後松開手,小葡萄也不再咬他,他轉身往外走,還不忘放狠話:

“下次,決不會手下留情。”

……

星衡回過神來,輕輕嘆息一聲,他倒是挺會給自己找臺階下的。

少年唇邊漾起清冷的笑意,繼續往閣樓上走,仍舊沒有斂息,腳步聲比上輩子還要招搖。

他心思百轉千回,不知道要用怎樣的開場白,卻忽然聽見,那女子用微醺的嗓音,尤帶著醉意說道:“是你嗎?小葡萄。”

小葡萄……

星衡的心猛然一怔。

這輩子還沒經歷情花秘境,哪裏來的小葡萄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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